劉興華有些失望,看來熊三娃還是一直在防范著他,只是這種防范太過明顯,讓他都覺得有些好笑。“這些是不是又是張賢教你的話?”
“是!”熊三娃點了點頭,馬上又反應過來,在劉興華的面前,張賢已經是一個死去的人,不應該過多地出現在這個談話里,只怕說得多了,真得會露出馬腳。
劉興華也不想再與熊三娃扯上許多的廢話,他坐上這輛車的目的,其實還是想要跟熊三娃談一談他與熊卓然父子之間的事。畢竟與熊卓然這么多年合作下來,感情已經不是一般的深了,看著這對父子如同仇人一樣的境遇,也令他感到不安。
“三娃,你能不能老實告訴我,你對你爹真得就這么恨嗎?”劉興華終于問出了主題。
一聽到提到了熊卓然,熊三娃便火不打一處來,如果面前的不是自己的軍長,哪怕是夏陽,他都可能會馬上反臉,只是面對著劉興華,還是壓了壓自己心頭的火氣,不快地道:“軍長,能不能不說他?”
“為什么?”劉興華問道。
熊三娃眼睛再一次望向前方,又不回答了。
劉興華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悠悠地道:“三娃,回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不管你愿不愿意,你跟熊政委之間還是父子,血緣關系不是說想改就能夠改得了的!”
“他不是我爹!”熊三娃也怒了起來,竟然對著劉興華沖口而出。
劉興華睜大了眼睛,不解地看著這個愣頭青,在七十二軍里,還沒有人敢于在自己的面前發火。
好象是覺出了自己的失態,半天之后,熊三娃緩和了下來,并沒有道歉,而是自嘲地苦笑了一聲,喃喃地道:“爹?呵呵,他沒有養過我!沒有教過我一天!憑什么讓我管他叫爹?如果他真是一個有良心、有責任的人,那么我的爺爺奶奶,還有我娘,也就會不死得這么慘,我們一家人也就不會搞得家破人亡!”他說著,雙目已然通紅,露出了一種仇恨的光。
劉興華愣了一下,沒有想到熊三娃會把他家不幸的遭遇全部算在熊卓然的頭上,看來,上一次的階級斗爭訴苦會對熊三娃來說是白開了,當下語氣緩和下來,平靜地道:“三娃,你不要只看到一個表面,你要看清問題的實質,你們家的不幸,要怪只能怪這萬惡的舊社會,是舊社會吞噬了你的一家。你爹是為了革命才拋家舍業,他是為了全中國的解放,你應該理解他……”
“夠了!”熊三娃猛然打斷了劉興華的話,憤然吼了一聲,將劉興華的身份也忘記了,毫無忌諱地道:“舊社會是不好,但是他也沒有那么高尚!要是真為了革命,他為什么還要結婚?”
劉興華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了,想了想,只好安慰著道:“人的感情這件事很難講,也許等你自己遇到的時候,你就會明白過來。我曾經問過他,他告訴我說他與你娘的婚姻是家里包辦的……”
熊三娃卻是搖著頭,依然不信任地道:“他把他的名字都改了,就是想忘掉我們,就是想不負責任!既然是這樣,如果他不喜歡我娘,為什么還要生下我們三個兄弟?”
這的確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劉興華真得有些后悔起來,原本以為熊家父子之間也不過是因為不理解,才會有如今這樣的局面;現在看來,熊家的家事遠比他所想象的要復雜得多,有句話叫做清官能斷家務事,何況他只是一個帶兵打仗的人。
沉默了片刻,劉興華這才悠悠地道:“三娃,我不知道應該如何讓你能夠不恨你的爹,但是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將來你肯定會有后悔的這么一天。我老實地說,其實你的這種感情,我也曾經經歷過。”
熊三娃不相信地看著劉興華,只以為他還是在勸解自己,并不當真。但是一邊開車的張賢心里卻非常清楚,劉興華所說的并不是假話。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劉興華喃喃自語著。
熊三娃聽著劉興華的話,不明白這兩句話的含義。
劉興華轉過了頭來,對著熊三娃笑了笑,老實地道:“其實這是多年前,張賢曾經勸解過我的話,他的意思是說樹想安靜下來,但是風卻不停得吹;當你想要對父母敬孝的時候,而父母卻已經不在了!這其實就是一種無奈。我少年時候與父親有些隔閡,也是因為母親的緣故,總是逆著他行事,最終被他趕出了門,于是我更加恨他。”他說著看著熊三娃笑了笑,而熊三娃也吃驚地聽著,不相信自己的軍長也會是這種人。劉興華接著道:“后來我參加了革命,以為從此以后再也見不到他了,所以連我名和姓全改掉了。呵呵,后來,在我生命最艱難的時候,躺在手術臺上,是他用他的血注入我的身體把我救活了過來,而他卻因為失血過多,又因為歲數大了,所以一直沒有能夠恢復回來,最終沒有能夠熬過那個冬天!”他說到這里,鼻子有些發酸,眼睛也有些潮濕。
默默地聽著軍長的話,熊三娃可以感覺得到這并不是一個故事,而的確是他的親身感受。
說到最后,劉興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悠悠地道:“虎毒不食子!其實,哪個當爹的不為自己的兒子好呢?我是真得很后悔,真的!真的……”他說到最后,已經有些哽咽,語音也漸漸不聞。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往而不可追,去之不得見!”張賢的心里卻一直在默默禱念著,他可以感受到劉興華的心酸,那正是一種皋魚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