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滿桌豐盛的酒席,看得人垂涎欲滴,但是卻沒有人敢放開嘴巴大吃,包括張賢這個好吃的人也是一樣。大家都很拘束,都正襟危坐著,生怕會讓面前的長官笑話。
陳長官見氣氛有些沉悶,當先在眾人面前講了一個笑話,氣氛才有些緩和下來。張賢也覺得在這種氣氛下談話,大家都放不開,于是故意做出些丑態,動起筷子,甩開了腮幫子,同時大聲招呼著大家快吃,不然吃晚了便只剩下了菜湯,那架勢,就仿佛還是在學校里和同學們搶食堂一樣。看到張賢這樣無居無束、又洋相倍出的樣子,眾人都笑了起來,紛紛舉起筷子吃了起來,大家本來就是年青人,不一會兒,已經融入到了這個新的環境里,有說有笑起來,沉悶的氣氛一掃而光。
酒過三旬,大家的話也就多了起來,雖然大部分是陳長官在問,而問的無非是學習怎么樣?生活怎么樣?哪個教官怎么樣?哪門功課怎么樣?問得再細一些的也無非是你老家是哪里的?原是在哪支部隊的?做過什么職務?你的長官又是誰?都去過什么地方?那些地方有什么風景名勝?……等等,諸如此類,全是些家長里短,風土人情,根本不涉及到一點的政治。
盡管話說得很多,張賢卻知道,雷霆與沈鳳起等人一定在心里盤算著,如何提出他們的想法來,如何能夠說服面前這位和藹可親的長官。
果然,雷霆當先向陳長官提了一個問題:“老總,我有一個問題想問您一下。”
“嗯,你問吧,如果我能夠解答,定然會說的。”陳長官這樣回答著。
雷霆笑了一下,問道:“不知老總對抗戰這么些年來,有什么感想?”
這是一個很深奧的問題。陳長官看了他一眼,道:“抗日戰爭是關系到我們民族存亡的戰爭,如果我們不能夠打敗日本侵略者,那么我們這些軍人都將成為歷史的罪人,都將成為吳三桂,成為李鴻章!”
大家聽著一起鼓起了掌來,雷霆欽佩地又道:“老總說得很對,抗日戰爭我們必須進行到底。只是如今政府里還有一些人不懂民族大義,只曉得茍且偷安,有的人只知道貪得無厭,欺壓良善,從不管國之死活,不知道您對這些有何看法?”
這個問題太尖銳了,陳長官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來,笑了笑,這才道:“我也很痛恨黨國里的那些**腐化之徒,很痛恨以權謀私、墮落無能之輩。但是,作為一個軍人,我們必須首先做到嚴以律己,而如今我們的首要任務是打敗日本侵略者,這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其實你們說的這些委座也很清楚,他也只能一步步地來。”
“可是,如果不從上到下整頓一番,只怕我們的抗日事業也不能成功!”邊上的沈鳳起接口道。
陳長官擺了擺手,道:“各位同學的憂國憂民之心,我十分佩服,我也會盡量把各位的建議帶給委座。只是今天在這里我是請大家來吃飯,認識一下陸大的精英,并不為別的事,所以今天大家在這里來可以交流一下感情,至于國家政治還是等以后有機會再說吧!”
顯然,陳長官已經知道雷霆與沈鳳起等人要說些什么,他一句話,已經把大家的嘴封死了。
陳長官為了不讓大家失望,最后卻說了一句話:“大家都是熱血青年,但是做事情還是要三思而后行。雖然大家的意愿是好的,可能會急功近利,得不償失。呵呵!如果大家從陸大畢業了,我陳誠隨時歡迎你們回到土木系里來任職。”
“可是……”雷霆還要說些什么。張賢連忙舉起酒杯來,叉開了他的話題:“來,大家還是聽從老總的話,我們為今天能夠相聚,今后也能夠回到土木系里干一杯吧!”大家都端起了酒杯,雷霆恨恨地看了張賢一眼,只得也端起了杯來。
后面的談話已經變得不重要了,這樣總共吃了兩個時辰,陳長官當先告退,帶著他的副官回去了,不過,他讓張賢最后吃完了把帳記在他的頭上。
陳長官的離去,使大家馬上活躍了起來,眾人紛紛猜測著這位陳長官的意圖。
沈鳳起首先道:“可以肯定的是,這一次陳長官已經知道了我們青年將校團,雖然他沒有明確的支持我們,但是通過這次宴請,其實是對我們的默許。”
眾人都點著頭,張賢也怔了怔,忽然有一些明白,也許正如這個沈鳳起所說,這一切其實是在陳長官的默許之中了,只是這是一層窗戶紙,不能隨便捅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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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對于張賢來說,又恢復了常態,只是前方的戰事卻異常失敗,蔣鼎文與湯恩伯已經丟失了整個豫中,讓岡村寧次打通了平漢鐵路,并西進奪下了洛陽,看日軍那進攻的樣子,仿佛是要西進西安。而更為嚴重的是,那些豫中下來的敗兵,在敗退中還軍紀不整,四處劫掠百姓,馬上便激起了民變。這些敗兵在豫西被眾多的百姓圍攻,許多部隊也被群情激奮的老鄉們檄了械,便是連蔣鼎文與湯恩伯都險些被當地的百姓處以極刑。可見河南百姓痛恨國軍之深,很多地方竟然敲鑼打鼓地慶祝國軍逃遁,讓人悲不勝悲。一時間,重慶大為震怒,急令胡宗南率部東出潼關,以抗日寇;同時,又令各戰區加強防衛,**民變。而這個時候在重慶上下,已經籠罩在了一種失敗頹廢的氣氛里。
雖說外面打得不亦樂乎,但是那些特務們對內的防范卻一絲也未松懈過,而對于青年將校團來說,也終于被暴露了出來。
軍統一直都在觀注著陸大校園里這些不安的軍官學員,因為沒有證據,倒也無從下手。卻原來,這個青年將校團從十七期正則班就已經成立了,到張賢這期已經是第四期了,雖然此時的第二十期還在陸大上學,但是前面畢業的許多團員已經到了各處的部隊中,很多人也擔任了要職,尤其是云南的遠征軍里,就有不少。云南向來是軍統當先發展的基地,那里的軍統勢力根深蒂固,青年將校團的出事也是從云南開始。一位成員帶著一封密信回重慶,卻在半路被軍統所設的檢查站里的特務搜到,于是,這立刻成了導火索,因為那封密信正是聯絡重慶的團員,清君側的行動已經到了關鍵時刻,他們準備在委座視查遠征軍部隊的時候動手,行西安事變的手段,以兵諫的行式要求委座下定決心,殺軍政部長何應欽、殺敗軍之將湯恩伯,整肅內廷,盡速反攻。
這封信被馬上送到了軍統頭子戴笠那里,戴局長滿心歡喜,認為自己又力奇功,連忙去謁見蔣委座,這自然讓委員長大吃一驚,同時也大為震怒,全權委任戴笠來處理這個案件,戴局長如同奉到了尚方寶劍,批捕令接二連三的分發下去,在各個部隊中逮捕青年將校團的成員。
陸大也成了首當其沖的地方,只一夜之間,軍統特務們便闖了進來,把那天被陳長官宴請的人全部抓進了歌樂山的白公館里,張賢也被包括其中。雖然這一次還是令校長陳儀憤怒異常,卻也無可奈何。
重慶,已然處在了一片白色恐怖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