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望塔的人已經換了一撥,奔進大營的探馬一身風塵踉蹌下馬,再換了新的探馬疾疾奔出轅門。
小七想起陸九卿來,不,早就不是燕人陸九卿了,如今成了楚人牧臨淵,不知去了哪里,到了何處,可還活著。
她也想起章德公主來,如今的章德公主又在哪里呢?她孤身一人,心灰意冷,在這兵荒馬亂的世道里,可還好好地活著啊?
她還想起了啞婆子來,想起去歲也是這樣冷的時候,就在這同一塊石階上,啞婆子就跪坐一旁給她搓手捂耳,把她凍僵的雙臂膝頭揉搓得暖暖和和的。
而今啞婆子又去了哪里呢?槿娘尚還知道去處,啞婆子卻連個音訊都沒有了。
在這兵戈擾攘風雨如晦的世道,一個人匿跡銷聲實在太過于容易了,昨日還活生生與你一同說笑的人,也許不幾日就能看見她的骸骨。
不,也許是幾日,也是要數年,也許你這輩子都再也聽不見她的一點兒消息,這輩子也都見不到她的骸骨了。
小七在心里祈禱著,但愿這正處于多事之秋的燕國,但愿這風雨中飄搖的燕國,能盡快地平穩下來。也但愿這動蕩不安的世道,能早日立國安邦,建個承平盛世,休牛放馬。(休牛放馬,將牛馬放牧,停止軍用。比喻天下太平,停止戰爭)
有人遞來一張薄毯,小七抬頭望去,是她的朋友,那蘭臺魁梧的將軍裴孝廉。
小七心頭一暖,用那薄毯緊緊地罩住腦袋,掩緊身子。
她想,小七,你是多么幸運的人吶!
哪怕處于絕地,也始終有人在陪著你,護著你,在默默地守著你。
不管光明到來之前有多么陰冷黑暗,你也該堅信,你就像那七月的松果,旦要浸透了水,就能把那四五分裂的心再一次凝聚在一起。
因為始終都有人在做那個手持松果為你浸水的人。
但愿你永不辜負,不辜負每一次身處暗夜之中不見光明時候的溫情。
可這溫情太多,有大表哥的,有章德的,有裴孝廉的,有槿娘的,有啞婆子的,有周延年的。
但也有公子許瞻和謝玉的。
她就似活在一張蛛網之中,受過許多人的恩惠,也與許多人纏夾不清。有那么多的“仁”,那么多的“義”,要對得起其中一人,便要對不起旁人,因而每每痛苦自責,不知所措。
她不禁想,但若自己是個薄情寡義的人,是個木石心腸的人,那便好了。
而如今的姚小七到底再不能活得似魏昭平三年前那樣簡單痛快了,再也不能了。
天亮之前,公子的中軍大帳連發四道詔令。
一道密詔星夜發往烏石一帶,密令各郡作速措辦糧草,就地起兵千人星夜兼程往前線押送糧草輜重。
一道軍令千里加急直達平陵大營,令大將軍栗辛高壘深溝,據城死守,扼楚人咽喉使其不能北犯。
一道軍令發往魏燕邊境,命戍邊部隊堅壁清野,扼守關隘,使魏人不敢東進。
(堅壁清野,出自《三國志·魏書·荀彧傳》,指對付敵人入侵的一種作戰方法,使敵人既攻不下據點,又搶不到物資)
一道軍令發回薊城,命中軍大司馬效力死守薊城,密令虎賁中郎將駐守燕宮,非死不得擅離職守。
大營之內,秣馬脂車,裹糧坐甲。(秣馬脂車,即喂飽馬,給戰車涂好油脂;裹糧坐甲,即攜帶干糧,披甲而坐。均指全副武裝,準備迎戰)
安頓好了前朝后宮,已是天光大亮。
燕莊王十七年八月三十日,暮秋,燕國大公子許瞻集結精兵二十萬,戰馬十萬匹,起兵伐楚。
營中號角吹響,馬蹄聲動,第一路援軍兩萬人當先奔出薊城大營,千里加急,引兵救應平陵城。
第二路八千精兵由水路出發,自海上乘船南下,由吳越之地棄船登岸,自背后包抄楚軍。
十七萬大軍浩浩蕩蕩,連絡四十余里,旌旗節鉞,十分嚴整。
許字大纛與黑龍旗沿著驛道長長排開,遮天蔽日,不見首尾,在八月底的北地秋風中獵獵作響。
馬嘶旗動,奔騰如潮,踏得塵土飛揚,泥漿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