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槿娘說,魏夫人回淑德樓時神魂恍惚,膳也不曾進,話也不曾說,一頭栽倒在榻上就睡了過去。
人呀,遇到再難的事,只要大睡一場,睡它個天昏地暗的,醒了好似就什么都過去了,好似什么事也都沒有了。
就像小七勸慰自己,睡醒了就不會再有娥皇女英一樣,淑德樓里的人大抵也是這般想的,她大抵以為睡醒了就不必再守夜,那噩夢般的羞辱與耳光也都不再有了。
她依舊是金枝玉葉的靈璧公主,也依舊是金尊玉貴的蘭臺夫人。
她睡得很沉罷?
因為淑德樓里一點動靜都沒有。
聽鄭寺人說,那些嬤嬤婢子們靜悄悄地不敢出聲說話,就好似被人堵住了嘴巴。
然而夜幕降臨的時候,淑德樓里的人仍被召至青瓦樓侍奉。
那婀娜嬌媚的人再沒有穿什么薄如蟬翼的春衫,也不再穿什么束腿束腳的裙袍,她穿戴端莊又體面,把自己裹得嚴嚴整整的。
可再體面的人進了那道木紗門,仍要在公子淡薄的眸光里剝下大氅,剝下外袍,只余一件奶白的里袍跪在木紗門外。
那挨過巴掌的臉頰因敷了一層厚厚的粉被遮掩住了,可雙眸仍舊紅腫。
她心里必是委屈又無助罷,小七有過這樣的滋味。
她抽抽搭搭地跪著,抽抽搭搭地守夜,若被召進臥房,便抽抽搭搭地進來。
這抽抽搭搭的聲音時斷時續,但青瓦樓遠不止這一樣聲音。
樓外的雪撲簌簌地落下,室內的獸金炭燒得噼里啪啦,鮫紗帳里有公子粗重的喘息,也有小七無法抑制的低吟與告饒。
西林苑偶有獵犬吠叫,引得尋常人家雞飛狗跳。
這是沈淑人的第二夜。
小七不記得這一夜她進過幾回臥房,只是每一回都比上一回的眼睛要腫上幾分。
那守夜的人換起茵褥的時候,已是十分地熟練,她不敢抬頭看榻上的人,匆匆換完便倉皇逃出臥房。
小七與公子的春宵帳暖,卻是沈淑人的人間煉獄。
小七眼睜睜地看著沈淑人的形容一日比一日地萎靡憔悴,那一張杏臉桃腮綠鬢朱顏迅速地消瘦,那一雙如絲的媚眼也很快黯然無光,沒了神采。
她也眼睜睜地看著沈淑人的境況一夜比一夜地差,后來漸漸便不再哭了。
她不知道如今的沈淑人在想什么,天亮靜默地走,入夜便靜默地來。
靜默地跪著,靜默地守夜,若被召進臥房,便靜默地進門。
從前在母家不曾做過的事,如今她一樣也沒有落下。
她似被磨光了棱角,才二十有一的人竟死氣沉沉,沒了一點兒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