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城門,便立即被長陵守軍接管了。
她轉頭去看謝玉,夜色無涯,謝玉一人一馬立在風雪之中。
那斗笠之下的人此時此刻在想什么呢?
他或許在想,今夜該去何處安頓,明日又該何時起程。他將從這一片冰天雪地里動身,回到那方煙雨迷蒙四時充美的沃土。
聽他說,那里春色極好。
小七沖他笑著。
黑沉沉的城門長長地吱呀一聲,被人推著慢慢地闔上了,謝玉的身影也就慢慢地消失在了城門之外。
她想,但愿有生之年還能再見謝玉。
也但愿有生之年,能與他同去江南。
看那里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說,水里的都是稻米蓮花,山里的都是青竹綠茶。那里的人是不是都住青磚瓦巷,是不是都乘烏蓬輕舟。
腕間腳踝霍然一涼,被人鎖上了沉重的鐐銬。
沒有人管她有沒有發熱,也沒有人給她買湯藥,核實了身份后,當晚便被押進了城墻里的牢房。
小七是第一次知道城墻里也有牢房。
狹小逼仄,沒有窗子,沒有矮榻,落腳處鋪著一堆亂七八糟的稻草,這暗沉潮濕的地方唯有一盞油燈搖搖晃晃地亮著。
缺了口的破陶碗在一旁歪著,也不知多少人用過了,大抵也不會有人為犯人清洗,因而還留著經年積攢下來的食物殘漬,黑油油的叫人發嘔。
她拖著冰涼沉重的鐵鐐銬,裹緊了謝玉的白袍子,靠著墻角緩緩坐了下去。
她告訴自己,沒什么忍不得的,到底是能暫避風雪的地方。
牢房鐐銬算什么,刀山火海也要走一遭。
與謝玉離別的第一個夜晚就在長陵城墻的牢房里挨了過來。
發冷、發熱。
復又發冷,復又發熱。
昏睡、驚醒。
復又昏睡,復又驚醒。
也不知昏睡多久,亦不知醒來有多少次,她裹緊袍子咬牙挨著,待挨到長陵城內開始雞鳴狗叫的時候,便有人來帶她上路了。
一輛專用來押解要犯的馬車,狹小密不透風,周身無一絲縫隙,連個小窗都沒有。
她想,不透風好啊,不透風便能把這十一月的風雪擋在外頭,那便能讓她活著到薊城去。
她被長陵守軍推搡著上了車,兩副鐐銬凍得冰涼,上車的工夫又重重地往身上砸去,砸得骨節生痛。
倉皇間裹在身上的袍子險些被人踩在腳下,她死死地抓在手里,一分也不肯放松。
不是什么錦衣華袍,但真正屬于她的東西不多,她要帶走。
咣當一聲,馬車也落了鎖。
她知道這世上尚還活著的人,除了沈宴初與謝玉再不會有人待她好,因而對于旁人施加的苦難、苛待、凌虐也并不會寒心難過。
好,自然是最難得的。
不好,才是這人世間最尋常的事。
她懂得這個道理,因而心里不會有什么不平。
押車的燕人已經打馬起程了,輪子轔轔滾轉得飛快,小七在那狹小的馬車里摸索著蓋緊了袍子,回頭去望,卻望不見長陵城門在什么方向。
她心里說,謝玉,我就要走了。
你也動身去江南了罷?
那里春色極好,必不會似燕北這般寒冷。
押車的燕人晝夜不停地趕路,她就臥在馬車里面昏睡,幾乎沒太有十分清醒的時候。
往往是被人叫醒了給幾口吃的,他們給她什么,她便吃什么。
給干的掉渣的胡麻餅,她便吃干的掉渣的胡麻餅。
給涼到牙齒打戰的涼水,她便喝涼到牙齒打戰的水。
她分外地想念那一夜的烤番薯,烤得香甜流油的番薯沿著喉管入了腹,燙得她的嘴巴肚皮又熱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