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安匪游,淮夷來求。
既出我車,既設我旟。
匪安匪舒,淮夷來鋪。
(詩句出自《詩經·大雅·蕩之什·江漢》,意為長江漢水波濤滾滾,出征將士意氣風發。不為安逸不為游樂,要對淮夷進行討伐。前路已經出動兵車,樹起彩旗迎風如畫。不為安逸不為舒適,鎮撫淮夷到此駐扎)
遙遙能望見兩軍對陣,能望見那燕楚的大纛在風中獵獵作響,能望見楚國高大的戰船橫在漢水南岸,能望見將士的甲胄在雪里泛出刺目的光,那長戟鐵戈與鐵甲盾牌相撞,必定要撞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刺耳聲響。
人是看不清晰的,但能想象得到公子許瞻與楚國大澤既駕戎車,四牡業業,冬日的風把他們的戰袍鼓蕩出壯烈的模樣。(既駕戎車,四牡業業,出自《小雅·鹿鳴之什·采薇》,意為戰車已經駕起,四匹雄馬又高又大)
一人二十有二,一人不足十九,兩個年紀輕輕的少年郎俱是頭角崢嶸,鰲里奪尊的好人物。
他們遙望彼此的時候,會想些什么呢?
殺到這般地步,他們的眸中必定斥滿了凜冽的殺氣。然這殺氣之外,是否也會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感?
小七未能見過,因而無從知道。
但想必那目光的交鋒不會太久,那漢水兩岸,必是號角聲響,金鼓喧闐。必是令旗舞動,將軍揮戟。必是戍臺烽火,人馬沸騰。繼而戰馬嘶鳴,鐵騎沖撞,白刃濺血。
真正是提劍跨騎揮鬼雨,白骨如山鳥驚飛。
而今她立在高地之巔,亦在時局之外,卻仍舊會牽腸掛肚,膽戰心驚。
臉畔似有什么一晃,繼而發絲一緊,小七緩緩地轉過頭去,見一旁的裴孝廉捉住了她在風中翻卷的發絲。
那北地的漢子神情是從未有過的悲憫,小七怔然,他那樣粗獷拙直的人,一向活得簡單純粹,他怎會有這般悲天憫人的神情呢?
她不知道,但卻也沒有額外的精氣神再去仔細地想一想了。
卻聽裴孝廉輕聲問了起來,“你今年,才十七歲吧?”
他竟沒頭沒尾地問起了她的年紀,她的年紀在燕國極少有人問起,就連她自己都險些要忘記了。
小七點頭,“十七了。”
她看見裴孝廉凝望著她,神情十分復雜,那雙悲天憫人的眼睛里藏住無數的情緒。
她便問她的朋友,“你怎么了?”
但她的朋友說,“你有白發了。”
小七愣怔了許久,許久才恍然一悟,這一年,這個叫小七的人,她才十七歲呀,竟也似過了有一輩子那么久了。
不由地愀然一嘆,她想,她終究是要走上母親的老路了。
那幾根白發此時就那么握在裴孝廉的手中,她看見那北地的漢子眼眶濕潤,她便笑,“多嗎?”
那莽夫笑,“不多,幾根。”
一個遍體鱗傷的人,一個心里早已千瘡百孔的人,一個面上還有疤痕的人,一個早早就生了華發的人。
然而她卻沒有什么可哭的。
小七只有笑嘆,“將軍拔下來吧。”
她的朋友應了,那常年握刀的手仔細在她的發中捋出了白絲,繼而似被針輕刺了一般,被那人一根根地拔了下來。
她垂眸端詳著掌心的銀絲,與這天地間的雪融成了一樣的顏色,她記得自己從前有一頭好看的青絲,后來雖被燒得毛躁,但也慢慢地長了回來。
恍惚記得有人說,鬒發娥眉,生得極美,原不需什么金簪玉飾。
而今這鬒發竟已經白了。
一時悵悵地失神,終究攤開手心,叫那白發隨風蕩然飄遠了。
她縱目追尋,溫柔地說,“謝樵,飛吧。”
身后的人問,“誰是謝樵?”
她心里輕快,她說,“一個想要做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