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問,“為他擔心?”
那清冽的雪松分明是她最熟悉的,可眼前的人卻比從前要陌生了許多。
不,他原本也是這樣的人。
只是她愛了,愛得深了,因而忘了,忘得一干二凈。
這才把從前的所有委屈一掃而空,全都濾了個空空如也。
小七眸中水光盈盈,人卻平靜地笑起,“是。”
是,為他擔心,為謝玉擔心。
那人聞竟并不曾惱,聲音也是平和的,“他為何會來?”
他竟不惱。
不惱是因了十拿九穩,因了篤定是夜必定刮骨去毒,翦草除根。
而似眼前這樣的審問,她已身經了無數。
“他是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沒有死?”
小七平心靜氣的,在這斥滿刀光血影的長夜里,好似不過是與他閑談些尋常的往事,“原先以為他死了,后來才知道他還活著。”
“我第一次離開蘭臺的時候,碰見許多要殺我的人。有魏人,有羌人,也有燕人。燕人要殺我,是因我背棄了燕國大公子,該殺。羌人要殺我,是因我害死了北羌郡主,該殺。但魏人為何殺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但他們都想要我死。”
燕國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吶,赤月的夜里,這片土地也是這么的涼。(因了七月炎熱,因此古代也稱七月為赤月,寓意著氣息炎熱)
她娓娓道來,嘴角分明笑著,眼淚卻不眠不休地滾著,“出城那一晚,公子大婚,有人把我帶去野嶺,搶走了我的包袱盤纏,一心要殺,我原也不想活,死了便死了。”
“謝玉真好啊,他救了我,把山神廟都留給了我。這一路,都是他護著我,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他有一手好武藝,把要殺我的人全都殺了個干凈。”
“我不喜歡燕國,一點兒都不喜歡,這鬼地方只會吃人,那雨沒日沒夜地下,入了秋就開始冷了。謝玉真好啊,他去林子里撿柴火,他去抓野雞,他很會照顧人,他換著花樣為我舉炊下庖。我吃膩了雞,他便去撿菌子。”
“他真是個頂厲害的人,但卻分不清什么菌子能吃,什么菌子有毒。有一回,他燉了毒菌子,把我們都毒倒了。”
小七說著便笑,說起從前的事,心里十分歡喜,就像一旁的人是個膠漆竹馬般,她心中所想,無不盡。
(膠漆之交《鯁直張千替殺妻》中有“膠漆自謂堅,不如雷與陳”之說,即朋友之間深厚不移的友情;竹馬之交,即青梅竹馬的朋友。出自唐代李白《長干行》:“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我夢見他變成了青鸞,他馱著我在天上飛。大公子不知道,在我心里,謝玉就是青鸞一樣的人,我教他認野山菇,告訴他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因而他叫我菌子先生。”
真好啊,說著從前的事,就好似又回到了山野林中,她心頭松緩,因而不吐不快。
她這輩子也不曾似今夜一般說過這么多的話,她想,公子許瞻必是不愿聽這樣的話,他聽了只會慍惱,只會似困獸一樣動怒發瘋。
瘋吧,都瘋吧。
這世道便是一個瘋魔的世道,人也都是瘋魔了的人。
那便都瘋,都死,瘋個痛快,死個干凈。
“我和謝玉在山洞里住了十幾天,他讓我活了起來。我這短短的十幾年.......真高興有謝玉,要不是羌人追來,我和他大約不會那么早就分開。我以為他死了,他若死了,我得有多難過呀!這世上沒有幾個待我好的人,可謝玉待我好吶,他是那么好的人,他不圖我什么,我也不圖他什么,這比什么都好。”
“后來見了他,他還活著,他不要我回蘭臺,他背著我在燕國的冰天雪地里走,他送我去長陵。燕國真冷啊,我從小就怕冷。謝玉問我,‘江南風景極好,你想去看看嗎?’”
她說著話,突然泣不成聲,“想啊!我想去啊!”
“我想去暖和的地方,去不會殺人的地方,真后悔沒有跟他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