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瞻怎能算是最好的人,甚至連“好”都算不上。
只能說他還算一個偶或心存良善的人罷。
說著話的工夫便到了四方館,許蘩解下斗篷為小七披了,又給她戴上了兜帽,低聲叮囑道,“你便當自己是章德公主,去見你相見的人罷。”
小七心頭一熱,章德公主是許蘩的封號,她竟愿許自己用她的封號,穿她的斗篷。
她不禁慨嘆,這兄妹二人真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下了馬車,攏緊兜帽便垂頭往館舍走去,見是公主車駕,侍者忙躬身施禮,“公主萬福。”
小七道,“帶我去見魏使。”
侍者應了一聲,忙在前頭引路。
四方館樓宇館舍雖多,但并不算大,因而繞過連廊水榭,很快便到了一處廳堂。
堂中秉燭,那琨玉秋霜的人此刻正跪坐案前提筆落字,在直棱窗上映出溫文爾雅的影子來。
小七心中砰砰亂跳,素手推門,愈發情怯。
閃身進了廳堂,將門掩緊。
廳堂那人驀地抬頭,定定地望著她,擱下羊毫,緩緩起了身,“小七?”
小七鼻尖一酸,眼淚排山倒海般涌了出來,她拉下兜帽,聲音輕顫,“大表哥!”
沈宴初朝她疾步奔來,她亦朝沈宴初疾步奔去。
四方館的廳堂就這么二十余步的距離,小七卻覺得比那宮中的甬道還要長。
旦到了跟前,卻倏然止步,連沈宴初的衣袍都不敢碰上去。
大表哥是一塵不染的。
那人眉如墨描,似遠山深沉,微微蹙起時仿佛壓抑著萬般心事,“你還好嗎?”
小七抬袖擦淚,用力地點頭,“大表哥,小七很好!”
但那眼淚似爆發了山洪似的,怎么擦都擦不干凈。
“你的臉色很差,你病了嗎?”
他仍似從前一樣溫潤,也似從前一樣憐惜她。
小七含淚笑道,“摔了一下,受了點傷,不要緊的......表哥寬心,小七近來一直在吃藥,很快就能好起來。”
便見沈宴初神色憮然,蹙眉垂眸輕嘆。
小七有千般萬句話堆在心口,此時卻不知該從何說起,便只先撿最要緊的說起,“大表哥,表姐果真要嫁給燕莊王嗎?”
“是。”
“可燕莊王已年老多病,表姐也肯嗎?”
“這是國事。”沈宴初幾不可察地嘆了一聲,“魏國已是千瘡百孔,聯姻能為魏國贏得一線生機,淑人是公主,她明白這個道理。”
弱肉強食者的天下,何嘗不是如此。
小七輕嘆,“我藏在章德公主的馬車里偷偷出來,如今公主在館外等我,我有要緊話告訴大表哥,說完就走了。”
“小七。”他溫熱的指腹輕觸她的臉頰,“你說,我聽。”
小七肅然,“我聽見公子與燕王后說話,魏燕結親只是個幌子,他想要的不止是那兩郡四縣,更想要通過結親控制魏國的兵馬。他要引魏軍做開路先鋒好去攻伐楚國,他說若魏國不肯出兵,燕軍必朝發夕至。”
沈晏初眉心微蹙,好一會兒過去卻并沒有說什么話。
小七叫他,“大表哥。”
他靜立良久,“兩郡四縣原不是淑人的嫁妝,是用來換你的。”
小七心里一滯,酸澀之感立時傳遍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她的眼眶一濕再濕。
她習慣了無人垂問,便也習慣了什么都靠自己。如今知道了自己并沒有被魏國拋棄,更沒有被大表哥丟棄,眼淚便怎么都止不下來。
她想,許瞻終究錯了。
大表哥不怕丟人,他會想別的辦法帶她離開。
因而她不必去問大表哥能不能帶她走,問都不必問。
千般萬般的委屈都在心頭,她真想撲進他的懷里,好好地抱一抱他。然而千萬語到底都化成了一句柔聲細語,“大表哥!”
沈晏初抬手擦她的眼淚,“小七,你對他定然很重要罷?”
小七眼底迸淚,“他以折辱魏人為樂,他說要燒盡魏國的山,要占了黃河,要用燕國的鐵騎踏平大梁,要讓魏土皆成燕土,要讓魏人盡成燕人!”
她不重要,但在囚禁折辱她的過程中他能得無限快意歡愉。
這就是許瞻強留她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