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了這話,卻倉皇垂下了眸子。
因為她眼底沁淚,她意識到自己仍是那個倔強的姚小七。
即便再怎么做水一樣的人,也改變不了自己的本心。
她也仍記得有人曾附耳低,“留下來,我娶你。”
而如今只能跪伏在地,一聲聲地喚著旁人“夫人”。
這亦是不平。
但卻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不平。
是永不為外人道的不平。
是她咎由自取,但卻沒有后悔過。
因為夏侯承六人用性命佐證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她的母國從來也不曾拋棄過她。
因而雖不平,卻也不悔。
她靜靜地垂頭等著公子的裁決,等他說一聲“好”,或一聲“不好”。但心里卻知道,不管他說的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她也唯有受著。
她等了許久,那人卻并沒有回她。
不說,便是什么都說了,她便知道了那人的裁決到底是什么。
她咽回了眼淚,端著托盤起了身,當作什么也不曾發生一般,垂眉告退了。
那人在背后兀自一嘆,“你連名分都不要么?”
小七鼻尖一酸,真想挺直腰桿大聲說一句“不要”,說一句“姚小七不做他人姬妾”,可那話在唇邊輾轉了良久,到底咽了回去。
她穩穩地端著托盤,緩緩轉過身來,柔順笑道,“都聽公子的。”
又是靜默了好一陣子,燭花搖影,映得那人臉上神色不定,終是自矮榻起身,跟她出了大帳。
是夜月白風清,一天星斗,十二月的朔氣撲面而來,小七瑟然打了一個寒戰。
正要邁下石階,那人卻握住了她的手腕,帳外立著的侍衛見狀忙端走了托盤。
繼而微涼的手在夜色里被握在了那人掌心,那人沖著階下問道,“裴孝廉何在?”
裴孝廉聞聲很快便從一旁的陰影里冒了出來,依舊是粗聲粗氣地抱拳說話,“末將在,公子吩咐。”
那人抬起手來,朝裴孝廉扔去了什么,那東西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好看的弧線,那人清冷冷地命道,“送回朱玉樓。”
小七循著那東西看去,見裴孝廉攤開掌心,月色下那東西閃著晶瑩剔透的光芒。
原來竟是阿拉珠那枚十分好看的琉璃耳墜。
小七仰頭朝許瞻望去,火光中那人臉色冷凝,一雙鳳眸漆黑如點墨,薄唇抿著,周身的氣場陰沉駭人。
“轉告一句,許瞻的臥榻,容不下女人的東西。”
小七心中頓時清明起來,原來竟沒有。
是日這中軍大帳里并沒有什么房中秘術,這琉璃耳墜亦是阿拉珠有意留在了他的臥榻。
話是有意說給她聽,耳墜也是有意留給她看。
許瞻什么都看得分明,難怪他曾訓斥阿婭說,“這便是我厭惡女人的地方!”
他嫌惡女人之間的明爭暗斗。
裴孝廉肅然應道,“是,末將這便回蘭臺。”
他領了命很快騎馬奔出了轅門,也很快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那人仍舊握住了她的手,那么涼的夜,竟將她握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來。
小七仰頭望著許瞻,見他眉峰兀自鎖著,面色也依舊不曾緩和,既不進帳,也不曾放她回去,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低喃道,“公子,小七冷。”
那人冷肅的目光頓時溫軟下來,他竟將她攬在了懷里。
她的臉頰被緊緊地按在了他的胸膛上,她聽見他的心正在耳邊有力跳動,他身上的雪松香在寒夜里愈發地分明。
她以為他總要說點兒什么,因而在月色下溫靜地等著。
初時能聽見他一人的心跳,很快便聽見了兩個人的心跳。
不見那人說話,唯聽見月色下那人長長的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