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主不裝了,回頭瞪了他一眼,“香云你別心軟,其實挺好!得罪了人才知道得心向家里,不然誰管他?”
這話頗有些含沙射影之意,謝安卻裝作不知,已經在低頭抿茶,但被謝母訓道,“還不快扶你爺爺去歇晌?”
“哦。”謝安聽話起身,上前去替了老陳,“走吧,您不就想要我扶您么?”
“滾滾滾!誰要你扶了,也不知道矮著點,顯擺你高啊!爺爺年輕時,也有你這么高!”
“那您現在不是佝僂了、矮了么?”謝安毒舌起來,半點活路都不給。
謝家主被他氣得想抄家伙打他,而后感慨道,“老陳啊,我老了,你怎么沒給我準備個拐杖?”否則何至于現在想揍人,還找不到趁手之物?
老陳洞察,但表示:“您還精神抖擻得很,身子骨也好,不需要。”
“需要!我近來病了。”謝家主撇了眼讓他病的謝安,倒沒不滿,遲早也要有這么一日。
“這樁事后,謝家就交給你了。”謝家主又道,這是新老主事者交替時,必要的一環。
對外,下頭的人能通過跟著謝安辦事,對他心服口服,但大多數家族子弟,并不會在謝安手下當差,他們需要見證到族中有人因“不聽話”被教訓,才會深刻明白到——天變了。
謝安也沒推脫,“好。”
謝家主欣慰點頭,他最欣賞謝安的就是這一點,說上就上!從不畏縮,永遠成竹在胸。
當了近乎一輩子的謝家家主,謝正然才恍惚記起,自己的名字不叫“家主”,叫正然。
是謝家“正”字輩的嫡與長,也是謝家六十年來的大家長,得以歇下擔子,頗為唏噓。
“其實我在你爹那個歲數時,本也可以留京為官,但會稽無人。”謝正然想起那年事,猶如隔世,“父親驟然暴斃,家族差點在會稽立足不下去,我不得不回。”
不得不放棄了每個士子都有的夢想,至內閣,為大學士,為天子策!為天下策!為家國策!不負所學。
其實從京城離開時,他還以為能再回去的,哪料這一回,就是一甲子,他已滿頭霜白,不再是意氣書生,只是個富貴田家翁。
“你爹那個時候,我也叫他回來,想讓他如我一樣,接下這個家,但他不愿意,哪怕他身無助力,哪怕他要走的路,艱難坎坷、”謝正然回想起來,隱隱有些許羨慕。
因為那年的謝探花郎有得選,當年的謝正然沒得選,如若可以,他也想當一個為實現抱負而勇往無前之人。
如今……
“你要把整個謝氏卷進去,我不反對,但也不贊同,這是我葬了抱負,守了一輩子的家園,我希望你也能好好守下去。”謝正然拍了拍謝安的手背,就輕輕推開,“回去吧。”
他還是讓老陳扶了他,往那孤雪中去,和那年一樣,孑然。
謝安沒有叫住他,早就定好的事,自不會改,不過——
“我謝臨安,出必行。”謝安往雪里喊了一聲。
謝正然就笑了,他知道謝安說的是什么,那是少年人第一次非因趕考,而獨自回會稽的那一夜,向他說過的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