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見君,同坐不同臺。
如大寧和黑武這樣的兩個超級大國的皇帝陛下見面,講究極多。
大寧有大寧的講究黑武有黑武的講究,這些細節葉無坷和柯柯特林已經商議過很多次。
最終達成的統一認可是,在會談的時候兩位帝王面對面坐著。
私下會面不會有這么多講究,但有諸國使臣在場誰也不能輸了氣勢。
若并肩同坐,那使臣參拜的時候就難免顯得亂了陣營。
兩個高臺中間有一片空地,這片空地也有大用,是一會兒諸國比試的場地之一。
高臺相隔大概十丈,這個距離兩位帝王當然說不上話,可今日就不是他們說上話的場合,最多是遙遙舉杯。
黑武人這邊當然已經知道了柯柯特林失蹤的事,至于人為什么失蹤當然也有所猜測。
逃回黑武大營的那些人已經被逼問了無數次,他們想說謊也不可能。
柯柯特林是去金勝國營地的途中被人擄走,那金勝國的人還不倒了霉?
小國無尊嚴就在于此。
包括金勝國主在內,使團所有人都被黑武青衙的人抓了,一個一個分開審問,連那位國主都實實在在的挨了一頓打。
按理說畢竟那是一國之君,怎么能被如此對待。
可當大國真的憤怒起來,小國的一國之君也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從他們招供出來的消息分析,青衙的人得出結果......這是寧人在很早以前就開始的布局。
金勝國帶來的那些美尼都是商人獻給金勝國主的,而當初牽線搭橋的人是金勝國主身邊的一個親隨。
在嚴刑拷打了這個親隨內侍之后就知道,這個內侍是被人收買,拿了那商人的好處,把一群美尼獻給國主。
可那商人似乎沒有一點私欲,這就是不正常的地方。
獻出那么多美尼,但一點回報都不要,這天下間哪有這樣的商人。
所以青衙斷定那個商人就是寧國的密諜,獻出美尼的目的就是為了勾引柯柯特林。
青衙的人連夜加班,把那幾十名美尼都給抓了起來逼問。
這個過程不能多說。
然而經過半夜的審問卻根本沒有審問出關于寧國的任何消息,因為她們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她們當初都是被那商人贖身買下的西域妓女,精心包裝了一下之后身份地位一下子就高了。
但她們承認了一件事,就是在接待柯柯特林的時候用了藥。
這些藥能讓柯柯特林沉迷其中,上癮,那是相當的上癮。
查到這些之后,青衙的人連忙將消息稟告給闊可敵正我。
可現在青衙面對一個很重要的情況,他們沒有指揮使。
上上一任指揮使火辦鶴北撤職查辦,最終由闊可敵君侶保下來送到大寧去做密諜了。
而闊可敵君侶現在不在大營,奉旨去辦一件大事,但這件事到底是什么,只有汗皇一人知道。
所以在這個比較要緊的時候,闊可敵正我能用的人最合適的也只有那等著戴罪立功的火辦鶴了。
這個已經失意多年的前指揮使,在汗皇一句話之下就暫時官復原職。
當然,只是臨時督辦青衙諸事,官職上,并沒有真正恢復。
然而對于火辦鶴來說這已經是難得的機會,他必須把握住。
于是他又把那些西域美尼都審問了一遍。
當然過程還是不能仔細說明。
經過嚴密審問仔細偵查之后,火辦鶴迅速得出兩個結論。
第一,真不賴。
第二,要是沒吃藥柯柯特林那個老逼登肯定堅持不住。
但這個審問結果當然不能寫在筆錄上,不然的話火辦鶴馬上就能體會到汗皇陛下的屠刀鋒利不鋒利。
在前往會場與寧帝李叱見面之前,汗皇闊可敵正我特意召見了火辦鶴。
這位曾經的權臣再次能見到汗皇顯然激動的不得了,跪下去的時候肩膀都在顫抖。
不過顯然,闊可敵正我對于他這樣的反應很滿意。
一個已經幾乎被他踩進地獄的舊臣,罪臣,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依然有如此熾烈真誠的敬畏,哪怕有演出來的成分,還是很讓人欣慰和滿足的。
“陛下,罪臣斷定外相已經被寧人擄走。”
火辦鶴額頭都頂著地面,說話的時候也不敢抬起來。
“所以罪臣斗膽請陛下暫時不要去會場。”
闊可敵正我俯瞰著火辦鶴:“你是想說,柯柯特林會出賣黑武出賣我?”
火辦鶴道:“罪臣不敢擅自揣測外相大人對陛下的忠誠,但罪臣這幾年都在寧國之內,暗中調查寧國廷尉府,對他們的手段已有不少了解。”
“廷尉府最近幾年開始使用一種叫做真藥水的藥物,服藥之人難以自控,就算是堅毅勇武之人,也會被迷失心智。”
闊可敵正我微微皺眉:“這么重要的事,好像還沒有人告訴過我。”
火辦鶴立刻就補了一句:“罪臣在幾年前剛剛查到這個真藥水的時候,就密報給了君侶殿下。”
闊可敵正我問:“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這句話說的很巧妙,既能把你在寧國走密諜那幾年的辛苦告訴我,又能讓我明白你做的事之所以我不知道是因為君侶在有意隱瞞?”
火辦鶴表情猛然一僵,哪里還敢再多說什么。
闊可敵正我低頭看著跪在那一動不敢動的火辦鶴,眼神輕蔑的似乎看的只是一只有點像蝴蝶的撲棱蛾子。
只是因為像蝴蝶,所以配他看一眼。
“這幾年在外流浪還是沒長進。”
闊可敵正我邁步向前:“以為你在寧國潛伏幾年是憑自己本事活下來的?”
火辦鶴連大氣都不敢出,此時心中已經后悔到了極致。
他知道汗皇陛下不喜歡闊可敵君侶,卻忘了再不喜歡闊可敵君侶也是汗皇的兒子。
“跟上來吧。”
闊可敵正我的聲音在前邊響起,火辦鶴連忙爬起來往前追,此時此刻,他知道自己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勉強回來了。
在汗皇這樣的人面前,他的生死不過在對方一念之間。
“君侶不在,你又了解廷尉府,青衙你暫時帶著吧。”
闊可敵正我登上輦車,回頭看的時候,黑武朝臣已經黑壓壓的在輦車旁邊跪了一地。
他指了指火辦鶴:“上來在門口當值。”
火辦鶴猛的抬起頭,似乎是不敢相信汗皇竟然許他登上輦車,還許他在門口當值。
一瞬間,他那雙眼睛就有些發紅。
不似作偽。
輦車上,闊可敵正我坐下來,看了看身邊的內侍:“倫天墟也不見了?”
內侍俯身:“一直在找,沒找到。”
闊可敵正我看起來卻一點兒都不生氣,連呼吸都沒有絲毫的變化。
可是常年服侍在他身邊的這些內侍,哪個不知道汗皇現在已經動了殺心。
這些能在闊可敵正我身邊做事多年的,已經機靈到快要成了鬼一樣。
闊可敵正我一個眼神,語氣上的些許變化,他們都能察覺出不對勁。
可他們其實也明白,他們還能留下來伺候汗皇并非是因為他們學會了察觀色。
是因為他們好用。
但凡是有些不好用的,已經不能用了。
“外相丟了,劍門首席大劍師丟了。”
闊可敵正我抬起手輕輕的撓了撓眉角:“看來真是我黑武不如人。”
內侍們連忙跪了下去,如火辦鶴之前一樣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
闊可敵正我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的敲擊,聲音似乎還有些韻律。
“跟著柯柯特林的人都膛了吧,東西喂狗。”
闊可敵正我聲音清淡的下令,似乎在宣判的不是人的生死。
“劍門失蹤的人回不來,沒失蹤的也就不必再去找了,讓他們以劍門弟子的方式自絕,我會告訴宗主他們都是為黑武盡忠而死。”
說完這句話闊可敵正我閉上眼睛。
“都說黑武的底氣是這么多年擊敗了無數個敵人才有的,你們啊......正在一點點成為寧人的底氣。”
他隨口下令。
“昨夜里當值的將軍革職,抄家,滅門。”
他沒說當值的哪位將軍,那就是當值的所有將軍。
“柯柯特林是從哪個門出去的?”
“回陛下,是大營東南門。”
“嗯,東南門昨夜值守的所有人都埋了,誅族。”
他吩咐完這句話,敲擊著扶手的手指也停了下來。
“讓西海藏林來。”
“遵命!”
此時此刻,在巨大的輦車車廂門口筆直站著的火辦鶴,心都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汗皇陛下不過三五句話,粗粗估算起來至少有數千人將會人頭落地。
當值的那些將軍們,他們因為這件事而被牽連抄家滅門,那些將軍們,哪一個家中不是人口眾多家族興旺?
汗皇一句話,就都沒了。
所以他更后悔,后悔剛才抖機靈在汗皇面前說出是闊可敵君侶不給他報功這種話。
如果當時闊可敵正我的火氣稍稍再大一點,那他也是一樣下場。
那些將軍們哪個不是貴族出身,汗皇下手的時候連一點顧忌都沒有。
而他呢?
他不過是個出身平常,甚至在黑武人眼中是出身卑賤的人罷了。
幾乎嚇破了膽子的火辦鶴,在聽到汗皇說出西海藏林這個名字的時候更是一驚。
因為根據他得知的消息,在很多年前那個叫西海藏林的傳說之中的大人物就已經死了。
西海藏林,原劍門圣子,劍門宗主繼承者。
可是后來不知道因為什么失去了爭奪宗主之位的資格,宗主之位被西海藏林的師弟羅森萬象奪得。
再后來,所有人都聽說西海藏林因為不接受宗主之位旁落而要反出劍門,后來在劍門數十位高手,再加上四位供奉大劍師的聯合出手下才被鎮壓。
關在劍門地獄之后不久就被處死。
這是黑武人都知道的事,只是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
當年劍門到底發生了什么誰都不知道,至今也沒人理解為什么作為圣子的西海藏林突然就被剝奪了資格。
而發了瘋的西海藏林,居然敢一人一劍殺到劍門圣殿直指他的師父。
青衙幾乎掌握著黑武所有的秘密,也是靠著這些秘密火辦鶴曾經在黑武如日中天。
那些貴族,那些朝臣,哪個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是青衙之內,都沒有任何關于西海藏林的消息。
西海藏林被殺之后,關于他的所有卷宗都被毀掉了。
“你們都出去,叫火辦鶴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