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湯離開仰夜城之后不久,消息就以比瘟疫擴散還要恐怖的速度擴散出去。
也是在張湯離開之后不久,高清澄安排的一隊送信的廷尉騎馬趕往鹿跳關。
事情發生的很突然,突然到可能許多人都還沒有意識到廷尉府進入了沒有張湯的時代會變成什么樣子。
突然到,廷尉府的人自己也沒有準備好。
高清澄知道的其實也不比別人多多少,張湯給她的忠告和交代幾乎全都關乎于情感而非關乎于案情。
她從來都沒有這么迫切的想知道,葉無坷對此如何看待。
葉無坷還不知道張湯已經返回長安,但葉無坷猜到了。
整個廷尉府所有千辦之中只有葉無坷和張湯認識的時間最短,但毫無疑問所有人現在都認為他最了解張湯。
謝無章也是這么認為的。
謝無章這個人在朝廷之中的地位有些特殊,如果說和張湯徐績這樣的老臣相比他當然是新人,但和葉無坷高清澄這樣的人相比他又不新了。
所以在朝中的地位一直很難界定。
他是文官,雖然是掌握著監管所有官員權力的左都御史,在規制上來說不允許他和任何官員走的近,但不管是百姓還是朝臣都會下意識的認為,他就該是文官集團之中分量很重的那個。
許多人也都認為,不管規制如何,他謝無章就該是徐相這邊的人。
徐相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正在爭取的是為全體文官爭取的最大利益。
在幾乎就成文官的心中都堅定認為,武將是帝國之刃。
在帝國并非處于戰爭時期的時候,刀就要入鞘。
而讓刀入鞘的手和拔刀出鞘的手,都必須是文官。
他們認為武將鎮守一方手握兵權是天下不穩的禍根之一,不管是朝廷還是地方文官都必須是主官武將則為輔佐。
而且在重大決策上,武將不能參與只能接受。
所以他們將徐績視為精神領袖,在這件事上絕對的精神領袖。
謝無章卻從來都沒有做過什么表態,也不可能去做什么表態。
以他為代表的現在三十幾歲到四十歲左右的中堅力量,尤其不該表態。
但他也難。
不管是御史左臺還是右臺,大部分御史其實也偏向徐績那邊。
別管他們平日里罵不罵徐績專權,時不時也會參奏徐績諸般不是,可他們心里認可徐績的想法,他們也想讓武將被收入刀鞘。
謝無章當然知道他手下人是什么心思,更知道這些人對張湯是什么心思。
對別的案子他可以做主,但對張湯這個案子哪怕他是左都御史他也獨木難支。
真要是偏袒張湯,他下邊那些御史連他一起參奏。
張湯實在是太招人恨了。
讓人害怕是其中之一,對于御史臺的人來說,參不倒參不動才是張湯最招人恨的地方。
每年御史臺關于張湯的奏折都有上百份,這些奏折多數如石沉大海。
最可氣的是,這些奏折在朝堂上當眾念出來的時候,大部分文官甚至都笑話他們,覺得他們又在拿著雞毛蒜皮的事想干人頭落地的勾當。
“不對勁不對勁不對勁。”
謝無章來來回回的踱步,把葉無坷踱的眼前都一陣陣飄虛影。
“案情進展的太快,收獲太多。”
謝無章猛然止步:“再這樣下去,我才到鹿跳關沒多久案子就可以定性了。”
他盯著葉無坷的眼睛問:“你到現在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
葉無坷抬頭看向謝無章問:“現在你所收到的所有消息,查實的所有證據,有多少可以肯定是偽造的?有多少是可以認為真實?”
謝無章道:“真假參半。”
葉無坷道:“真假參半影響給副都廷尉定罪嗎?”
謝無章搖頭:“不影響,哪怕只有半數是真的也不影響。”
葉無坷不再說話。
謝無章也不說話了。
對手要的不是張湯死,也不是曹獵死。
他們要的只是張湯從廷尉府里滾出去,讓曹獵從東廣云匯滾出去。
這兩個目標從現在查實的證據來看,基本上已經定了。
謝無章坐下來又起身,起身又坐下。
過了一會兒后他又看向葉無坷:“這種案子如果交給你們廷尉府的人來辦,你們是什么思路?”
葉無坷道:“往死里定罪。”
謝無章瞪了葉無坷一眼,可又找不出這話里有什么毛病。
如果廷尉府調查張湯,那張湯肯定不是張湯而是別的什么要犯,證據確鑿的情況下,哪怕只有一半證據確鑿的情況下,廷尉府做事的風格就是釘死他。
“所以無解?”
他再問。
葉無坷道:“廷尉府的做事風格不能左右案件的真實,如果副都廷尉的罪責是真實的那廷尉府也沒辦法。”
“但......”
葉無坷道:“廷尉做事也歷來恩怨分明,能把副都廷尉釘死在恥辱柱上的人,廷尉會一個一個找出來,然后把他們同樣釘死在恥辱柱上。”
謝無章看了葉無坷一眼,這一眼實在是有些復雜。
“你在威脅我?”
謝無章問。
葉無坷道:“身正不怕影斜。”
謝無章:“你就是在威脅我。”
葉無坷:“......”
謝無章道:“堂堂西南招討使,鴻臚寺卿,兵部直屬的將軍,廷尉府的千辦......威脅我?”
葉無坷:“......”
謝無章道:“我不怕你威脅,可我真的怕等我回京那天發現我家大門上都是廷尉砸的臭雞蛋爛菜葉。”
葉無坷:“不會,廷尉不會。”
謝無章:“你確定廷尉在知道是我把副都廷尉趕出廷尉府的,他們不往我家大門上砸臭雞蛋爛菜葉?”
葉無坷道:“他們會,我的意思是,他們會,但他們不會被你發現是他們砸的。”
謝無章一想到自己以后在長安城出門就被砸臭雞蛋的樣子,他就一陣陣心塞難過。
他說:“陛下還不如讓元公來。”
葉無坷道:“陛下不會讓元公來的,一分可能都沒有。”
謝無章道:“我知道,陛下也擔心下邊的人會說陛下偏心,讓副都廷尉的老朋友查他,是根本不想查。”